剪影
千公主其实没想到自己还能再见到罗斯。
彼时是十月,奥比岛受到十数年来最大的一场寒流。大雨瓢泼而过,岛上气温骤降,枝叶在冷风中簌簌作响,被吹落一地细密秋雨,溅起水洼上剔透的花。
恰逢中秋国庆双节,岛上开展了盛大的游园会。大概人都有那么点羊群心理,即便这样的天气,集会上也永远不缺人。
千公主提着传统的纸扎灯笼,在明月初升时踏进了游园会入口。
意外发生得格外简单。
络腮胡子指着地上摔得惨不忍睹的花盆,气势汹汹道:“你赔!我这可是从海外引进的极品黄玫瑰,不能就这么被你糟蹋了!”
金发的少年开了口,声线低而轻缓,显得很是温柔:“抱歉,老板,虽然可能很冒犯,但我还是得说,这不是我弄倒的,我说了不想买,是你给我推荐硬要递给我而我没接,所以才会摔坏。”
络腮胡子闻言,声音一下子飙了几个度:“怎么?这么多人都看见了,开始是你自己问我要,后来是你没拿住摔的,你还想赖账不成?我一个做小本生意的,每天就盼着这几盆花养家糊口,你说你一个老大不小的人了,竟然还讹我?你家里人没教过你怎么对长辈吗?”
这话说得着实有些刺耳了,少年抿了抿唇,周围的群众开始议论纷纷。
“你说得对,是得赔。”人群中,忽然有人出声。
众人俱是一愣,却见扎着麻花辫的金发少女拨开人群,脆生生道:“首先,枉顾顾客意愿强行递交商品,于德不容;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污蔑诽谤他人,于法不合。根据奥比宪法规定,在商品未交至顾客手上毁坏后,一切后果由商家自行承担;恶意公然丑化他人人格,当立即停止,恢复名誉,并赔礼道歉。”
络腮胡子被她着一番话气得脸红脖子粗:“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懂什么?你知道我这玫瑰有多贵吗?这可是从海外……”
“海外引进的吗?”千公主直接打断,她垂眸瞥了眼地上的惨不忍睹,仰着下巴嗤笑一声:“顶级黄玫瑰花瓣程辐射状分布,下颚深绿且花蕊外张,在月光下甚至能看见花瓣颜色层次分布,至于你这盆,色泽黯淡还。蔫了吧唧的,还好意思说这是顶级玫瑰而不是路边采的?就算真的是,你对这么珍贵的品种会那么不小心就这么放在大门口,等着别人来摔?”
千公主撂下一句“不想你的店就此关门就少惹事”,没看络腮胡难看的脸色,扯着少年的袖子昂首挺胸地离开了。
回到烧烤摊,千公主便松开手,转头看他,刚刚还把老板怼得哑口无言的女孩这一刻竟也成了哑口无言的那个,她憋了半天,最终只能指着一旁烤好的烤串,问道:“你要试试吗?”
炭火的光将她半张脸映得通红,另外半张却被帽檐那一圈白毛衬得格外的白。罗斯弯了弯眉眼:“公主,好久不见。”
林径
千公主从小就知道,自己长大后要嫁给希王子。
两家星球世代交好,千公主初初记事时,曾在虽父皇去到未来星宫皇。
长辈在谈事,小孩子便被放养到后花园自己玩,反正这宫里够安全,也不怕遇到什么危险。
千公主在花园里那棵未来树下扒拉了会儿,发现那粗大的树干着实不是自己那一双小短手能驾驭的,索性手脚并用爬上了树下那块光滑的石头,想去够枝头的果子,脚底却是一滑。
仰倒的那刻,一双手从背后伸来,将她抱了个满怀。她懵懵懂懂地转身,便撞进蓝发男生清冷的眸子。
后来的后来,当千公主习惯黏在男生身后,用一口又软又糯的嗓子唤“小希哥哥”的时候,曾问起那天的事情。对此,另一个当事人的回答是:“和心灵感应没关系,我只是提前预知了。”
只是那时的他们不明白,他的魔法能预知未来,却不能预知少女心事。
就因为那一抱,她便交付了她整个青春。
乃至后来她无意间救起的一朵蒲公英,竟也能成为她倾诉心事的对象。
那么多年,她凭着一腔热血跟在一个没有结果的人身后,无数次满心欢喜,却又无数次失望而归。
而人的感情是有限的,得不到回应,总有耗尽的一天。
到后来,与其说她是出于喜欢,倒不如说是出于习惯。习惯了追随,也习惯了付出,甚至逐渐将其看做理所当然。
贵为一星公主,她其实不缺关爱。只是,父母对她好,是因为血脉;臣民对她好,是因为仕途;百姓对她好,是因为身份。
唯一曾给予她毫无杂质的温柔的,竟然就只有一个希王子。
后来想想,她会那样盲目地追随他,大概就是贪恋那一抹温暖。
直到罗斯的出现。
要说千公主对罗斯的感情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变化,大概要追溯到她知晓多年前那场蒲公英花雨的真相开始。
她其实能感觉到罗斯对她的不同。从小就被作为诸君培养的孩子,怎么可能真的毫无城府。
她任性又娇蛮,一边给他挑刺,一边却又地享受着他的照顾。
小奥比就曾看不过眼过来劝说,最终却被她几句打发了。
没人知道,那时的她心里是有恐慌的。因为从未得到过,所以她习惯在心里预设一个糟糕的结局,一次次想要将罗斯逼得破功,一边又害怕他真的受不了离开。
自私又怯懦。
多矛盾。
可她没想到的是,那个温柔的人啊,却始终未曾有过一句逆杵。
就如她同样没有想到,那人最后错不及防的离开,而她却在一年后方才得知他消失的真相。
其实很难形容那时的她究竟是什么心情。
要说没有触动是假的。
因为一句戏言,为一个人燃烧自身,化作那瞬间惊艳的绚烂。这样赤忱又热烈的喜欢,大概没有那个女孩子能够无动于衷。
她不过一介凡人,怎能免俗。
街巷
差点被放鸽子的小奥比在烧烤摊前寻到了傻子似的面面相觑的两人,愣了愣:“罗斯,你怎么在这儿?”
她的到来总算将气氛从尴尬中解救出来,两人行变成了三人行。
小奥比一路上询问这罗斯近日的情况,而罗斯又是个性格温柔的,无论什么都会耐心回答。两人就这么聊到后半夜,终于在园会门口分别。
千公主正想开口,手机却忽地一响。她点开,发现收到的是小奥比发来的一串数字:“干什么?”
“罗斯的联系方式。”小奥比收起手机,“知道你不会问,我帮你问了。”
千公主脱口而出:“谁说我想问了?”
“啊,你不想?”小奥比歪头看她,在她发飙之前适可而止道,“好吧,是我想问。反正都发给你了,我也懒得撤回,要不要用随你。”
她说着摇摇头:“我去找小奥,这个点它估计不知道在哪个月饼摊子吃得找不着北了。”
后来,千公主她正对着屏幕上那一串联系方式纠结到底要不要拨出去,对方的电话便先一步打进来了。
手比脑子快了一步,她还没想好怎么应对,电话已经被接通了,罗斯的声音透过屏幕传了出来:“公主。”
千公主咬了下唇:“罗斯,有什么事吗?”
话音刚落,她便懊恼自己这话似乎说得太生分了些,可罗斯像是没有注意到,轻笑一声:“有一件。”
千公主一愣:“什么?”
“有时间和我见个面吗?”他说完,认真地补充一句,“只有我们两个。”
挂断电话,千公主在椅子上呆坐了片刻,忽的起身,椅子脚和地面划拉出刺耳的声响。
她却没在意,而是拉开衣帽间的门,将里面的衣服一件件挑了出来。
罗斯说只有他们两个,她堂堂公主,答应了自然也要做到。最基本的就从不告诉别人开始。
千公主花了几个小时,顾及着迟到,才勉强挑出和心意的裙子和外套,接着又拉开抽屉,抱出一整套未曾开封的化妆品。
她抱着小箱进了房间,途经巨大的落地窗,一张硬纸标签晃晃悠悠地落下来。
千公主低头 看了一眼,上面用花体字写着化妆品的牌子:悦容。
女为悦己者容。
两人约见在小岛最中心的长街上。
千公主赶到的时候,恰好看见染着一头张扬杀马特发型的小青年骑着摩托呼啸而过,蹭倒了街边摆摊的三轮。
三轮上满车的花盆接二连三地滑下,摔得粉身碎骨。
那小青年早就没影了,千公主看着摊边祸从天降的老人哀戚的神情,正想抬脚,却有人先她一步从街道拐角过去了。
罗斯从地上捡起一块花盆碎片固定垫好断腿的小三轮,伸手扶起摊坐在地的老人,放轻了声音:“婆婆,没事的。”
接下来两个小时,千公主都没想明白,为何好好的二人世界,最后总能因为各种各样的意外加入第三人。
虽然心里不忿,可身体上她却很自觉,同罗斯一起料理那洒落一地的狼藉。
罗斯曾经就有过当管家的经验,也不知他从哪个摊位买来一沓彩纸,将地上的花连根茎小心翼翼地分拣出来,几枝康乃馨,几枝满天星,碧绿的藤萝随意地点缀,外面用纸一裹,就是一把灿烂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