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荣山第一眼看见,以为自己老眼昏花出了幻觉,揉揉他那双浑浊的眼定睛再看:没错,是池喻也。他背着他的吉他,扶着扶手一步一步登上楼来,动作无时无刻不温文尔雅,冷淡的眸子里却仿佛永远透不进光亮。
珊瑚酒吧还没有营业?
抬头看,时间却分明已是十九时。
怦怦。禄荣山听见自己胸膛里有个好动的孩子在疯狂跳起又下落,跳起,又下落。怦怦。
他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池喻也这时已经到了他面前,轻轻点了一下头,“老板。”
禄荣山生硬地从池喻也面上别开视线,手机械地在相片上摩擦,“今天——不需要去酒吧吗?”
池喻也眨了一下眼,这动作很快,把他那双漆黑的眼转瞬间染上了难以言说的色彩。视线降下去。
“我结婚了。”
禄荣山手上的动作像是被按下暂停键,在这话音里倏然就停了。
“我结婚了”这四个字可以有很多含义:
或许是有能照顾我的人了,或许是不能同别人胡来感情或身体上的那一套了,或许是要离开某些老地方了……足以把很多事情囊括着解释清楚。
禄荣山张口想着该说些什么。
说什么呢?
对象是谁?认识多久?他爱你吗?你爱他吗?是交易吗?有时限吗?你母亲怎么说?他家里人怎么说?没有其他顾虑吗?
很多很多的疑问。禄荣山真想都探知清楚。
池喻也好像也在等他问,一言不发。他安静地站立在禄荣山面前。月光斜着打在了他背后,照得人阴沉沉的。影子卑微地蜷成了一团窝在脚边,小黑猫一样,乖巧又孤独。
不知怎的,禄荣山想起了跟池喻也比还差了十万八千里的他那个糊涂混小子。那小子站他面前,嚣张地说他要去离开这穷小地方的时候,也有月光落在他背后。
禄荣山这回沉默了好一阵子,手又动作起来。
最后他擦干净了相框上最后一角,随口一说一般问:“对方人怎么样?”
“很好,”池喻也点了头,“对我很好。”
禄荣山定定凝视了池喻也一会儿,叹口气,去把抹布放回原位,边走边道:“那就好。”
千言万语终究只凝作这简单的几句话。
看过了人间百般丑态的人总喜欢寡言。
端看着手里的相片,禄荣山长叹一口气,把它放下,重又沉静地看向池喻也。
“要举办婚礼?还是要离开?”
他在猜测池喻也的来意。
“都不会,”池喻也卸下他的吉他,“我是来应聘的。餐馆歌手,可以吗?”
禄荣山又是一怔。
他贴在店门上的招聘广告早就被附近的孩子撕得破烂不堪,本不指望有谁会来了。年轻的孩子来,估计也只是徒增一时的寂寞,熬不了多久就要离开,就像他那个儿子一样,受不住他习惯了的平静生活,说要往市中心那样的繁华里去。
但现在,池喻也说,他要来,他可以来。
一颗老去的心陡然疯跳起来。
才不会有人不喜欢陪伴。谁以为自己习惯了黑暗,都须到光明底下认输。
禄荣山打心底期待着有谁来陪陪他,爱唠叨的活泼小姑娘服务员也好,丢了高薪工作的落魄中年男子也好,哪怕是他不知道天高地厚的那个儿子也好。
如果这人是池喻也,那就是再好不过。
简直像做梦一样。
他颤抖着,压抑着心里的激动情绪,取了两个一次性杯子,给自己和池喻也各倒了一杯水。
“先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