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群人簇拥着一个中年男人走出时,一旁贩夫抽刀,十数个手持利器的武士如利矢离弦,其锐如不可挫,其势似不可当,直指其人。 动静太大,戚楹放下酒碗,望过去,那张脸……她咽下喉中陈酒,解长弓。 人潮奔涌开,那人身边将领有空间施展,长剑过处生风。她开弓。 再凝神时,楼下已在喊:“壮士!我家主人邀您一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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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杼动了惜才的念头。
“我父说,路见不平,拔刀乃本分。况且……”戚楹解下缠腕,将窄袖上捋,露出小臂上一道深深爪痕,“惭愧,本能早为这位兄台解围。”
原想能就此过关,不料他竟不放过:“宋仪,为这位小兄弟请郎中!”
“戚”,一度是王朝望族。然而自先帝起,朝纲不振,其父因屡屡直谏而失信于至尊,后值佞臣乱国,父兄不愿与之同流,贼子以罪强加之——正是此人,持圣诏一卷将她家碾入尘泥,拂袖而去;正是此人,一剑劈裂版图,各州各郡,割据征伐!
现今……再好不过。
宋仪处理好她的伤处,她被同几个半大孩子带入一个小院。
院内草木不修,极尽热闹地占满视界,一路延伸至主厅前,清寂寂。阶上青年白衣袍、未竖冠,漫不经心地扫视一遭冒雨而来的众人,收回视线,斜着打头的人,不言语。
那人的笑纹谄意地皱起:“这位六公子尊贵无匹,你们千万伺候好!”
那身纤尘不染的白衣落进她眼底,烫下一个令人目眩的影。
因宋仪说她对韩杼“有恩”,她便被安排住“六公子”隔屋。
而这位六公子尊贵无匹,那天在厅前的一眼,仿佛是顶了天的恩赐,此后便不再出室。
同来的小绣说:“从未见过这样雅正的男子。倘如肯弯一弯嘴角,天上的月亮都要黯掉。”
阿启说:“今早他请我打水。待蓄满浴桶,他要我回去……但我看见了,他好瘦,背上比小绣绣花鞋上的刺绣还花呢!”
“什么绣不绣的呀!”
雅正?瘦削?戚楹听着二人玩闹,沉默地挑亮跃动的烛火。
旧时光景,呼啸而来。
帝王宗室子,轻儒士、结狂生,爱宝马名剑,总集放旷、不驯、无礼之声名——皇六子李意诚。
这是戚楹尚在京城时,自形色风评中抽取的一部分“李意诚”。
“不驯与放旷又如何,累累人世,理应活得潇洒些。”
戚楹路过窃窃风言,这样想。
而她很快见识到了李六其人怎样潇洒。
那日寒食集宴,小孩子们三三两两结伴入花园,不料她与好友离散在偏僻处,眼看白日将尽,心中焦灼。
忽闻一沓蹄声,戚楹举目——亘古的东风直击旷野,猎猎少年郎轻逸的袍角,他俯身策马,仿佛将抽碎欲暝昏天。
“让开!”
李意诚嘶声,待戚楹反应过来,已被捞上马背。
酒旗拦风,柳絮飞回,李意诚快马上街市,将帝都绝胜春景驰掠,任周遭惊怒,未曾迟滞。其后话便是戚楹家里找得焦头烂额时,两人一骑杀入大殿,马上少年志得意满,恰如士子金榜题名:“父皇,儿臣已驯服此马,她……这位……”
李意诚挠挠后脑:“总之她没摔断腿。总之,愿赌服输,您该把剑给我了。”
戚楹心神大乱,起身探他情况,却不料被他捉住手腕,挥开:“水。”
戚楹满上一杯,手却抖得不成样子,打翻了,也顾不上再去倒:“吐得出来吗?”
他阖着眼:“屋后有一小潭,你……搭把手。”
一路不见人影,但戚楹料想,暗处定有多双眼睛在注视。李意诚体温灼得她失神,以至于到潭边、他解腰带时,她才发觉自己脸上也发烫:“什么药?”
他的额头抵在她肩上,颇有些吃力,戚楹踌躇着伸出手,却反被裹入他手掌中,抓紧了:“你……女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