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作业√
一个差不多七八千字的小短篇(这样的字数也可能是小长篇吧反正随便什么篇)
此贴归属何以倾心
楔子
一生至少该有一次/ 为了某个人而忘了自己/ 不求有结果/ 不求同行/ 不求曾经拥有/ 甚至不求你爱我
——徐志摩
1
“这世上最难过的事情是什么?”
晚上八点,小八从医院下班,打开论坛,一眼便看见这条被顶上热门的提问。
她翻了翻帖子,提问者要求答案为一两字词语。下面的回答五花八门,死亡、暗恋、错过、爱而不得。而其中,却有一条回答被众人推上榜首。
“是忘记。”
回答的账号名小八有印象,叫Mr.Yun,是一个很有名的钢琴家。她盯着那个回答思考了会儿,回复道:“不对,是思念。”
后来,小八收到那个账号发来的私信:“请问您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小八回道:“其实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她现在还记得那个叫郁笙的女孩,干净漂亮得像是个毫无生气的瓷娃娃,说这话时声线毫无起伏:“这世上最难过的,是思念一个遥不可及的人。”
2
南城十一月,常有的阴天。
暖意将息未息,一场大雨给南城带上了冬日的寒凉。街道两旁的银杏伴着雨簌簌落下,几分稀疏萧瑟,扰了一巷的凉风。
道路尽头,有建筑高耸,昏黄的光线透过雨幕洒落,仿佛碎了一地的旧时光,在雨中无声潋滟。
“多谢,打扰了。”
少年起身,怀抱一沓文件,伸手拿起一旁的长柄伞,走出了厅门。
候厅人员看着对方的背影,有些意外。因为对方的年龄与她想象中相比实在太年轻了些。
人渐远,影渐绰。云初和穿过街道,在尽头的大楼前停下脚步。
大门是旋转门,设置得紧挨阶沿,淅淅沥沥的雨声在其上划下厚重的水痕。
云初和看了看自己双手上的东西,停顿了片刻,侧过身,刚要靠近大门,却见身侧忽然伸来一只手,将门推开了。
搭在门边的手纤细白净,是女孩子的手。
玻璃门上映出女孩的模样,五官被雨水模糊了几分,只能隐约看见对方的轮廓。
“谢谢。”云初和进了大门,这才转身看向身后的女孩,声线干净温润。
“不用谢的。”
女孩微微抬头,露出巴掌大的的脸。一双未语先笑的桃花眼,长睫低敛,眸光沉静。瓷白般的皮肤,鼻梁高挺,嘴角微扬,带着江南水乡独有的温柔,却也足够惊艳。
她开口,嗓音温软:“云老师。”
“Mr.Yun,本世纪最年轻的少年钢琴家。”女孩看着对方,缓缓道:“我听别人说你的琴音是有魔力的,因为听到的时候可以让他们忘记一切想忘记的东西。”
她说:“那你能让我忘掉一个刻骨铭心的人吗?”
3
雨下得愈发大了。
郁笙忆起她第一次她第一次见到那个人,也是这这样一个雨天。
彼时,天色昏暗阴沉,厚重的云层在头顶覆辙。
郁笙从家里跑出来没多久,冷风裹挟着雨水骤然而至。她抬头看了看绵密的秋雨,索性放慢了速度,任由雨水在身上肆意流淌。走至街边的屋檐,郁笙全身几乎湿了个透彻。她低头深吸了口冷空气,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喂。”忽的,有少年的嗓音穿林入耳。
从她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见面前不知何时多了一道欣长的身影。
郁笙头都没抬,声音是从嗓子里压出来的,带着几分沙哑:“别管我。”
那人安静了两秒后,重新开口道:“那你能不能让让?我没带伞,屋檐都被你占了。”
“……”
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郁笙压下心里的思绪,让出了半个台阶。
那人走上来与她并肩站着,二人一时无言。
片刻的沉默过后,对方忽然问道:“要吃糖吗?”
“不要。”郁笙仍旧盯着眼前的雨幕,声音里却已经带上了明显的抗拒情绪。
少年却像是没有注意到般,向女孩伸出一只手。手干净修长,骨相很美,摊开的掌心安静地躺着颗糖:“尝尝看,味道不错。”
郁笙仿佛一只受惊的小动物,直接挥开了对方的手,吼道:“都说了不要!”
少年安静了会儿,忽的轻轻抬手捂上了女孩的眼睛,“闭上眼,别人看不到的。”
他像是一池清澈的泉水,那些负面的情绪与外界的恶意,与他而言就是拂面的清风,袅袅而来,不留一丝痕迹。
郁笙猝不及防,一时忘了躲开,这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何时湿了眼眶。
“这样很累的。”
少年生了副好嗓子,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干净与清冽,一旦低下声来,便能轻易拨动人的心弦。“哭吧,就当是给眼睛放个假了。”
郁笙轻轻眨了眨眼睛,大约是对方的语气太过温和,那些被她极力隐藏的情绪都在一刻化作了决堤的泪水,无声无息地掉落。
她哭得很无声。从小到大,她都是安静而内敛的,连哭都不敢用力,生怕一旦出声,事情便再也没有挽回的机会。
如今第一次将软弱展现出来,却是在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跟前。
雨声依旧。
她哭了多久,他就在一旁站了多久。
直到声音将息,少年收回手,又向她摊开:“要吃糖吗?”
他没有问她究竟经历了什么,何来这一身尖锐的刺,仍像最初那般朝她开口,仿佛这中间的一切都不曾有过。
郁笙怔了怔,恍然抬头,看清了少年的模样。
银杏叶自枝头悄然坠下,少年站在廊前,身后是冰冷的雨幕。
仿佛一幅烟雨江南的画卷徐徐展开,而他自那画中走来,眉目精致犹如丹青细细描摹,掺了几分温柔与朦胧,一时令周围的景致都失了颜色。
郁笙对上少年的眼睛,有那么一刻悄然停住了呼吸。
她从来不信一见钟情,却唯独那次失了神。
那短暂的一眼,她惊艳了太久太久。以至于后来的好多年,在心里酝酿成了冰凉的酒,而她甘愿深陷其中,一醉,便是一生。
4
“这里没有饮料,咖啡可以吗?”云初和放下手里的东西,将伞撑开置于窗台上,轻声开口道。
“可以。”郁笙视线注视着对方的动作,嘴角带着些若有若无的笑意,“可惜我们也只是街头一次偶然的相遇,直到分别,连名字都没有交换。”
“其实就算现在想来,我还是觉得挺惊讶的。毕竟在那样的情况下,避之不及才是人之常情。”
云初和按下插座开关,咖啡在透明的小壶内散发着浅淡的香味。闻言,他回头看向沙发上的女孩,想了想道:“不过,这世上大概真的有这么一种人,对这个世界天生就比旁人多那么一份温柔吧。”
“是这样吗?”
“你不就是吗?”
女孩神情一怔。
云初和看着女孩,轻笑一声:“之前在楼下的时候。”
郁笙低低地重复了一句,忽然问道:“那你呢?”
“我?”云初和愣了一下,笑道:“不知道。也许是吧。”
他没有纠结这个话题,转而问道:“那然后呢?按照你说的,你们在互不知道另一个人名字的情况下,还能记得对方吗?”
“我记得。”郁笙敛了眸子,温声道:“三年后,我第二次看见他。”
她的声音里不知是感慨还是叹息:“明明过了三年,可我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三年后,南城经过大幅整改,那一隅屋檐早已没了踪影。
那天正值盛夏,郁笙背着背包从医院走出来,搭上了路边的公交车。
因为是周末,车上行人簇拥着。
郁笙拉进了背包,一边朝车厢后的角落里缩,避免他人的接触,一边想着早知道这样之前何必拒绝父母的陪同。
只是她不愿与旁人靠近,不代表别人也这般想。
她每退后两步与前面的男人拉开距离,男人也锲而不舍地向她身前挤过来。如此几次后,她就是再傻也该看出男人的不怀好意。
郁笙皱着眉头,正要开口呵斥时,却忽然感到一股力道将她拉至身后。
她见到眼前欣长的身影挡在自己与男人之间,温润的嗓音从耳边缓缓响起:“终于找到你了,阿禾。”
郁笙下意识想要挣脱,不经意间瞥见了对方的侧脸,那一刻,记忆深处那个仿佛从江南烟雨的画卷里走出的少年与眼前的人缓缓重合,竟令她有一瞬的恍惚。
而那原本不怀好意的男人见到对方有同伴,悻悻然放弃了动作。
车子一到站,郁笙便被少年用衣袖裹着手掌拉着下了车。就连对方揽着她的动作也始终未曾触及肩膀。
“没事吧?”少年率先松开手,轻声道:“刚刚那个人左手一直插在口袋里,可能持有利器。你若是那时开口可能会被伤到。”
“没事,谢谢。”郁笙摇摇头,望着眼前面容精致的少年,又问道:“那个人,就这样算了吗?”
少年歪了歪脑袋,笑容里带着些他这个年纪独有的灵动与狡黠:“我刚刚给警局发了信息和车牌号,还有那个人的照片。”
郁笙怔了怔。
要怎样形容那时的心情呢?就好像自己独自走在夜晚的小路上,在即将掉进眼前看不见的深坑里时,却有那么一个人比你更早地窥见了你即将遇到的窘境,不仅伸手拉了你一把,甚至想好了要将那个洞填上,免得他人再度受害。
她所走的那条路上,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郁笙看着他,忽的开口道:“那个,你还记不记得……”
“什么?”少年目露疑惑。
“没什么。”郁笙摇着头,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她又在期待什么呢?说到底,无论那一天对她来说如何与众不同,可于旁人而言却只是生命中一个普通的插曲,她甚至连名字都没和他说过。
少年看着女孩,没有在意对方忽然的沉默,而是道:“不过,待会儿可能会有警察找我们做笔录,要复述当时的情况。”
他轻声问道:“你会介意吗?”
他在考虑她的感受。毕竟无论那个女孩子遇到那种事,估计都不会想要去刻意回想。
郁笙仍是摇头:“不介意。”
她想了想,重新开口道:“你之前喊的阿禾是谁?”
少年眨了眨眼睛,“是我。”
郁笙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叫祁禾,我爸妈叫我阿禾。”
他笑起来很好看,带着江南水乡的清透与润泽,就连声音也始终是温柔的。
温柔到就那样毫无预兆地越过了女孩内心的防线,从此在心上驻留。
5
咖啡壶发出一声轻响,云初和关了电源,将咖啡杯接了九分满,放在女孩面前:“温度应该差不多,需要牛奶吗?”
“谢谢,不用。”郁笙温声道了谢,轻抿一口,苦涩的滋味在唇齿间蔓延开来。“其实我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损失,至少理所当然地认识他了。”
进警局的事自然是瞒不住家长的。而郁笙也是那时才知道,原来祁家与她家对街相望。也正是因为这样,才会有他们三年前那场相遇。只是二人平时都极少出门,导致三年来也未曾见过对方。
那时郁笙尚在高中,而已经升入大学的祁禾便接下了双方家长的一致推举成为郁笙的私人老师。
能有理由天天看见祁禾,郁笙自是欣喜的,即便被补课也无所谓。前提是,她的成绩没有那么糟糕。
祁禾看着女孩飘红的成绩单,语气难得带上点儿不可置信:“你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郁笙将脸埋进胳膊里,小声地“嗯”了一声,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我之前一直在休学。”
祁禾怔了怔,忽然失了声。
静默片刻后,他拉着女孩坐下,“既然这样,那接下来就好好学就是了。”
那段青春飞扬的岁月里,就在少年清淡的嗓音间悠悠地度过。后来郁笙想,她会喜欢上那个人,其实没什么好意外的。
他就像是那林间的山水落入红尘,浸润无声。一旦染上,便再也戒不掉了。
云初和看着女孩的脸,想了想开口道:“你应该很喜欢他。”
她笑:“我觉得我表现得挺明显的。”
“我的意思是,既然你这么喜欢。”他轻声道:“你舍得就这么忘了他吗?”
不是问她为什么会想忘了他,而是问她舍不舍得忘了他。
郁笙轻轻眨了眨眼,喉咙蓦地涌上一股酸涩。
舍得吗?她问自己。
“舍不得的。”她喃喃着开口,声音几不可闻:“可是,喜欢他,真的太辛苦了。”
最后那句话,云初和没听清,不禁问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郁笙笑了笑,又道:“后来,他曾经约过我一起爬南城边境的终南山,我也答应了。”
云初和没有探究女孩突然的转移话题,而是顺着她的话问了下去:“然后呢?”
“是我失约了。”女孩的嗓音听不出情绪,“就因为这一次失约,我就再没有机会弥补了。”
云初和微微一怔,竟莫名从她的话里听出一丝诀别的意味,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郁笙却在这时抬头,轻声道:“云老师,我知道这样问可能很唐突,但是如果可以,你能陪我去一次终南山吗?我想,去看看。”
云初和一时没有回答。说到底,他与她不过一面之缘,还远不到可以与她一起出行的地步。
他问她:“为什么是我?”
她笑:“因为我觉得你和他很像。”
“嗯?”
“就好像不是谁都会对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伸出援手,但他可以;也不是谁都会认真对待旁人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听对方讲一个与自己无关甚至还很俗套的故事,但你会。你和他一样温柔。”郁笙看着眼前的少年,眼中是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的祈求,“就这一次,拜托了。”
这样的请求近乎卑微。
云初和静默片刻,回答道:“好。”
6
十一月的终南山白云青霭缭绕,空气夹着晚秋的寒凉沁人心脾,颇有些凄清的味道。
“要休息一下吗?”云初和看着女孩苍白的脸色,轻声问道。
郁笙吃力地摇摇头,没有说话。
云初和想了想,将长袖拉下一截,朝着女孩伸出手道:“你要是不介意。不如我拉着你走吧。”
郁笙没有犹豫,直接握紧了少年的手心。
都说弹钢琴的人手通常特别好看,郁笙觉得这句话在云初和身上得到了很好的体现。那只隔着衣料的手,修长却足够有力。仿佛隔着这些年空白的岁月,将她带到了曾经那个人面前,令她沉寂许久的心一点点滚烫起来。
二人行至半山腰,枝叶掩映着亭榭楼栏,颇有些世外桃源的感觉。
郁笙怔怔地望着眼前的楼宇,忽然道:“我们进去看看好吗?”
云初和点头:“好。”
木质的雕花门窗逐渐清晰,有小贩推着车在周围叫卖。那里充斥着的,是与冰冷的钢筋水泥不相同的东西。
是生气。郁笙心底想。
是人间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