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安排的步骤没有丝毫新意,具体内容概括一下可以浓缩为三个字:找疫苗。
“一到末世就用疫苗梗,系统也被小说荼毒了吧。”宋书景如是评价道。
“到了。”向执秋挂好挡,拔下车钥匙,第一个打开车门。
当司机的活儿并不是一开始就被交到向执秋身上的。
只是宋书景常年宅在家,至今为止连驾照都没碰过;唐沛齐前面二十二年致力于日常约架和间接性犯二,如今仍在科二的及格线边缘疯狂试探;至于原隰……
明明同为无证三人组中一员,可人家就是有底气把这么大一辆车从城门开到汽车店,并且在其他人询问时理所当然地道:“我以前经常开碰碰车,操作模式差不多,所以套用过来了。路上绝对没有撞树撞墙了还翻井洞。”
众人想起对方在杀丧尸时那股子疯狂的劲头,并将其和驾驶座复制粘贴到一起,成功脑补出一场名为马路杀手的惨剧,纷纷对他表示服气并严词拒绝了对方继续无证驾驶的提议。
最后是向执秋本人打破了寂静:“其实我可以试试。”
“你有驾照”四个字在宋书景嘴里过了一遍,还未来得及开口,原隰就先出声了:“你成年了?”
“……”
气氛一度十分凝固,凝固到连唐沛齐这种天生缺根筋的人都感觉到了不对劲,生怕一开口就触到对方的霉头。
奈何发问的人仍是一脸真诚的疑惑,语气也格外无辜。看得出他其实并没有挑衅的意思,而是真的好奇。但正因如此,才更让向执秋的目光越来越冷。
平心而论,不怪原隰有这样的疑问。向执秋的确年轻,加上他那张几乎要用漂亮来形容的脸减龄效果太过显著,看着就更显小了。若非之前在超市就提前问过,宋书景二人也不会想到他今年已经过了十九岁。
可他身上偏偏又有种奇异的气质,哪怕只是让人站到他面前,就不自禁收敛起来。无论情绪还是行为,都带上那么些克制和斟酌。
他就像在深秋的池水里投下的一轮月色,稍微触碰一点都觉得是对他的惊扰。
可原隰却成了个例外。
至少宋书景认识向执秋这几天,还是第一次见到对方这么明显的情绪变化,简直不知道该夸原隰本事太强,还是该叫他别再问了。
但无论是哪一种,都让他预见了接下来几人之间的摩擦不断的相处模式。
车子停在在一家私人医院,按照平面比例尺估计,占地足有两百多亩。
几人刚准备进门,便听见头顶忽然响起一道冷冰冰的机械音,叮叮咚咚的声音不绝于耳。
“看上面。”原隰提醒道。
众人抬起头,便见天空像是铺开了一张看不见的幕布,两行字缓缓浮现出来。
【参与者乔慕年已完成主线任务,主线任务倒计时6:00】
【参与者万俟禹已完成主线任务,关卡测试倒计时6:00】
两个6:00先后出现,又前后脚变成5:59。
唐沛齐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道:“这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宋书景正仰着脑袋看着头顶的变化,闻言就着这个姿势朝系统翻了个巨大的白眼:“我觉得没差了。”
展示任务倒计时就算了,可把测试结束倒计时一起展示是个什么操作?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测试结束就在任务结束之后,等六小时后眼看着就能离开这鬼地方了,却在上一秒因为没完成任务受到类似永远回不去的惩罚,就好比考试做到最后一大题,你明明已经在草稿纸上算出答案,却在准备誊写到答题卡上的时候打了铃。这不是存心折腾人吗?
“要是时间到了还没完成任务会怎么样?”原隰若有所思,语气竟还隐隐有些期待的意思,愣是令旁人听出一后背的冷汗。
向执秋收回目光,瞥了他一眼:“我觉得你应该不会想尝试。”
原隰好奇转头,疑惑道:“为什么?”
“按照正常的逻辑,无论死还是单纯惩罚,地方都会很黑。”
“……”
宋书景眼睁睁看着原隰就那样因为一句话收敛了玩笑的态度,瞬间满头问号。
黑?
什么玩意?
向执秋显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只撂下一句“时间有限”,便率先进了住院部。
每个人的搜查范围是一开始就商量好的。系统秉承着绝不让人好过的本职,只给大家划了中心医院这个范围。这么大块的场地找一支疫苗,逐个逐个实在太耗费时间。原本只是抱着早完成任务早超生的念头,如今限制时间,倒还省了分配的过程。
向执秋方向感极好,按照在医院大厅看见的平面图,愣是没走一点多余的路,准确找到了自己负责的区域。
末世的医院实在没什么好描述的,因为没有开灯,即便是白天,整个环境依然透出一股阴森的氛围。向执秋扫了一眼空旷的走廊,径直走到一间病房前,抬手敲了敲门,不轻不重的三下。
半晌,房内没有任何回应。
他推开门,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狼藉的室内,一个穿着病号服的男人仰躺在地上,面容带着深深的病气,半边脸已经完全烂掉了,创口与那些被丧尸咬死的人如出一辙。
向执秋在满室尸体腐败的气味中站了片刻,伸手从病床上扯下一床被子,盖在了男人身上。然后他退出病房,拉上门,又走到下一间病房前,抬手敲门。
整个过程说起来长,可正要算起来,也不过半分钟的功夫。若是遇上房门大开或房内空无一人的房间,便连开门和关门都省了。
说是要找疫苗,可他却从头到尾都没有仔细查看过那些能藏东西的地方,甚至连基本的翻找都不曾有过。那些隐匿在暗处的危险,几乎火烧眉毛的境况,头顶滴滴答答游走的倒计时,于他而言就像是窗外拂面的秋风,吹过后便了无痕迹。
这样敷衍的“寻找”一直持续到第八层,此刻那催命的倒计时已经过去了近四个小时,中途零零碎碎杀过的丧尸累加起来有近二十个,即便是他额上也渗出了汗。
和下面七层不同,刚一推开安全门,向执秋便看见走廊尽头的窗户边站着一个人,宽大的病号服被冷风吹得猎猎作响。
那人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身高却比他矮了近一个头,侧脸苍白而清瘦,毛线帽下的脑袋看不见一根头发——这是个光头。
向执秋安静片刻,轻声开口道:“小姐,你吃糖吗?”
门诊部。
原隰停在四楼的某间诊室里,微微拧了下眉。
和向执秋不同,门诊部虽然没有那高到令人窒息的楼层数量,但单一楼层所涵盖的面积却比住院部大太多:药房,挂号处,诊疗室,收费处,甚至卫生间,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
他本来就不是什么耐心好的人,而剩余的时间也根本容不得他一处一处仔细搜寻,这就造成了他每每到一个地方,永远都是大刀阔斧地一顿翻找,就差把房间掀过来。
动静大是真的,效率高也是真的,至于结果……没有结果同样是真的。
原隰拉开一扇窗,深秋的风夹着雨水扑面而来,将他吹得清醒了几分。他歪头俯视着楼下一片堪称寂寥的广场,长睫轻轻垂下。再睁眼时,初到这个异世界时那种张扬跋扈的光芒缓缓自眼底浮现出来,揉杂着长时间毫无收获的不耐烦,竟显出几分诡谲。
他出了诊室,径直上楼,一眼便看见大厅里穿着白大褂来回走动的丧尸。
原隰盯着那丧尸看了片刻,忽然低低唤了一声:“喂。”
那丧尸顿住脚步,顺着声音看过来,灰色的眼瞳动了动。下一秒,便猛地朝这边冲了过来。
原隰不慌不忙,在那丧尸奔到眼前时蓦然一个下蹲,躲过了对方伸来的爪子。接着,长腿扫向那丧尸的脚裸。再起身时,手里便多了一根雕刻精细的木簪。趁着丧尸倒下,将簪子尖锐的一头扎进了对方后胸。
胸口洞穿于丧尸而言并不是什么致命伤,可原隰却也没有要下杀手的意思,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卷不知从哪拿来的胶带,利落地将那丧尸的双手反捆在身后;想了想,又绕了几圈将嘴也堵上了。
至此,那丧尸浑身上下唯一还能自由活动的,便只有那一双脚。
原隰半跪在地上,认真打量了会儿面前疯狂扭动的丧尸,对自己的作品表示十分满意。他扯着丧尸身上的白大褂,利落地提溜起来:“走吧,带我去见见你的同伴。”
他说着抬头扫视一圈,忽然松开手,轻笑一声:“算了,不用你带了。”
那被五花大绑的丧尸再度以脸着地的姿势扑了下去,在地上挣扎得毫无尊严。
此时此刻,单单这层能一眼看见的丧尸就有七八个,再加上滚梯上的,都不约而同地向这里靠拢。显然都是被他刚刚的动静吸引来的。
原隰拍掉手上的灰,转了转木簪,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里隐隐有光跳跃,像是忽的燃起一团无形的烈焰。惊艳又灼目,却靠近不得。
急诊部。
宋书景小心翼翼地掩上储物室门,靠在窗边滑坐下来。
作为一个有那么点强迫症的男生,宋书景对绝定要找的东西通常有种古怪的执念。大到走廊地板,小到窗帘褶皱,他都得仔仔细细找过才能作数。细致是有了,但速度同样慢得令人窒息。
窗外的倒计时已经跳过2:00,宣告着时间只剩下三分之一。宋书景停下寻找的动作,心底被强行压下的焦灼才翻滚出来。
他抿着唇,头一次正视起这个任务要完成的可能性。
从他被系统拉进这里到现在,满打满算也才五天多,而从他们找到医院开始,所剩的时间便只有六个小时。可仔细想想,疫苗这种东西,若是被手提箱保温柜这类有一定体积的工具妥帖收着还好,可如果它是被装在试管试剂一类的小东西里呢?就算是放在他面前,他都未必认得出来。
这么大一家医院,别说六个小时,就算是六天,都不一定可以把每个角落搜索到。那这个任务真的有完成的可能吗?靠运气不成?
宋书景搓了搓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系统都说了是测试,又不是屠杀,按理说不会设置死局。肯定还有别的方法……
五分钟后。
宋书景叹了口气,开始认真思考没完成任务会有什么后果。
和另外三人相比,他没有唐沛齐绝境下永远乐观的心态和勇气,也没有原隰出众到近乎耀眼的战斗力。唯一还算可以的思维能力,也比不过向执秋。
这和聪不聪明无关,只是他有着绝大多数应试教育下培养出的学生的通病:缺乏创新。
他可以在唐沛齐问出为什么店里会多出那么多丧尸时立即罗列出各个可能性,也可以在向执秋提点后推测出系统发放攻略的规则。就像解数学题,只要提供已知条件,他就能在一堆线头中抽丝剥茧理出最后的结果。但他却很难在毫无收获的前提下跳出系统划出的边框,去想另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但向执秋不同。那个人眼里看不见这尘世的温度和烟火气,也不会被规则困住。所以他总能看见一般人注意不到的角落和法则。
其实也不止是和向执秋不同。宋书景苦中作乐地想,和原隰唐沛齐也是啊。他和他们,真的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正兀自颓废间,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极轻微的脚步声。有人在一片安静中开口道:“疫苗真的在这里吗?”
诶诶诶?
“手册上都说了,肯定是。”这是另一个人的声音。
宋书景听到这句话,蓦地怔住。他忽然发现他一直有意识忽略,或者有一直克制自己不去想的一件事。既然在他们来之前就已经有人完成了任务,那也就是说,找疫苗这条路可能从来不是他们四人的专利。
他们要面对的不止丧尸和不断流逝的时间,还有此刻经过门外,乃至所有正处在他所看不见的地方的……其他的测试者。
地下车库。
唐沛齐抱着卷帘闸,难得在脑海里挤出那么一点空闲,反省自己是怎么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的。
地下车库是个很矛盾的地方。对于要来这里找东西的人来说就更矛盾了。
丧尸不比人类,相较于爬楼梯这种高难度动作,地下车库斜坡式的入口很自然地成了丧尸徘徊的大本营。因此,比起其他几人一层楼丧尸不超过两位数的境况,唐沛齐这边的景象实在有点……非常一言难尽。
怎么形容呢?从他踏进这里的看见的第一眼起,就忽然想起每个熊孩子小时候都会沉迷的波波球池,而他那一刻看见的景象就好比把波波球全换成丧尸脑袋,成功让他对童年一词的美好印象悉数幻灭。
地下车库四通八达,车与车之间空隙极大,再不济还有爬车顶钻车底的两大王牌路线,因此基本不存在进死胡同走投无路这种情况。
过去这四个小时里,唐沛齐大多都耗在和满车库的丧尸兜圈子上了。偶尔有余力,还会往落满灰尘的窗户上扒拉一把,确认里面没有疑似疫苗的东西再继续跑。
如今大半的时间过去,疫苗还没找到,唐沛齐自己先陷入了危机——也不知道丧尸是不是被带偏了四个小时终于开了窍,成功将唐沛齐堵在车库门口这么个没有车辆停驻的地方,直接绝了对方的逃生空路。
而唐沛齐在与丧尸面面相觑了两秒钟后,果断抱住了门边的消防栓。
半分钟后,唐沛齐成功从车库门口的水泥地,转移至车库门顶上紧挨天花板处的卷帘闸上。至于这中间经历了怎样的鬼哭狼嚎这里暂且忽略掉。
脑子里想着事情,手上的动作就不自觉送了下来。唐沛齐一下子下滑了一段距离,立即回神,抱着卷帘闸蹭蹭蹭往上爬。想了想,又向中间位置移挪了挪。
刚挪了半尺,唐沛齐忽然感觉到手心下卷帘闸有一块不大不小的凸起,像是在铁皮缝隙里塞了什么东西。
卷帘闸本就是褶形的,卷起时中间空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又是这么个形状,能藏什么?
唐沛齐默了两秒,忽然转头看向下方。
此刻车库门口的水泥地上依然聚集着丧尸,以他的垂直落点为中心呈辐射状朝四周扩散,形成了欢乐的波波球海洋。
问:要怎样才能在明知下方是丧尸的海洋时跳下去自投罗网,并且在保住性命的同时放下卷帘闸拿到藏在其中的东西?
唐沛齐:“……”
他选择死亡。
住院部。
小光头像是忽然从一个绵长的梦里惊醒,缓缓闭眼,又睁开,接着转头。分明是很平常的动作,却因为做出来时像是被放慢了数倍,就莫名透出些悲凉。
她看着他,似乎想说些什么,可临到头又摇头,声音带着一点沙哑:“不用,谢谢。”
向执秋像是单纯出于礼貌的询问,被拒绝也没坚持,而是自顾自掏了块奶糖出来,靠着墙壁剥开吃了,包装纸则放在了窗台上。
一颗糖化完了,他又自顾自剥了第二颗,第三颗……一颗接一颗,简直令人怀疑他的口袋连接了四次元。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忽然吹来一阵冷风,“呼啦”一声,原本被放在窗台上的糖皮瞬间掉了满地。
向执秋顿了一下,像是恍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吃了那么多。他把刚刚剥开的那块塞进嘴里,这才蹲下身去收拾一地的糖皮。
头顶忽然响起小光头的声音:“你怎么会来这里?”
向执秋捡着糖纸,没抬头:“我来找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