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睁开眼时世界是漆黑中涌着一股墨蓝,厚厚的窗帘把夜色严严实实地挡在外头,手边没有石英闹钟,时间沉默在灰蓝的混沌中。
本来只是想闭目养神十几分钟来微不足道地满足一下错过午睡时间导致的困觉,不知怎的就又睡着了。这下不知道又要耽误多少事情。
心里怨着不知道为什么又没有能把他叫醒的闹铃,游言揉着略发疼的额头坐起来,擦了擦眼角,稍稍清醒一点儿,才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劲。
他的闹铃应该没什么问题,有问题的是这个世界。
记忆中他的床头明明是背向窗户的,暗光的来源却显示现在不是这么回事。
游言蹙起眉,摸索着打开了辅助器的开关。混沌霎时便被数据淹没,不存在的光亮把“视野”照明。游言把食指弯曲,指甲稍稍用力按在大拇指指节上。
这里是他本该回不去的地方——第二个旧家里他的房间。
趴等,重生吗w。
当年父母过世后,他们一家就搬到了南市市中心的这间房。工作后三兄妹分家,这里不久就被卖出。
这里并非充满美好回忆的地方,没有完满的童年,没有快活的生活,常常只与沉默、拮据和孤独相关。他本该回不来,也不想回来。
但看看身侧熟睡的男孩,他就知道他还是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回来了。
游言翻身趴在抱枕上,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个许久未逢的他。枕边还随意地放着手机、眼镜盒还有未拆包装的眼罩——最后这样东西让游言确定了这应是他十五岁那年,他最抑郁最难熬也是最惦记的那年。
游言勾了勾唇。也不知道是何使然,不是十三岁也不是十八岁,偏偏是十五岁,正合了他的心意。他可没少想过,要是十五岁那年,能有个真正理解他的人陪伴他撑过那段灰色时光该多好,如果那人正是自己更是妙不可言。而如今看来,这心愿是得了回应。
但是很快又把眉皱了:等这个十五岁的他醒了,该怎么办?
正想着,熟睡中的人就有了动静:四肢动作了一下,眼皮慢慢抬起。
游言大脑一空。没等他反应过来,小家伙还是睁开了眼,而且在一眼见到枕边多出个人的瞬间被惊得彻底清醒,张开嘴想喊些什么,却还没想清楚话的内容就被捂住了嘴。
双方显然都处于思维混乱状态,这动作竟然就这样安安静静地保持了几分钟,游言才缓缓收回手。十五岁的男孩先小心翼翼地开口了:“你......”
看着小家伙欲言又止明显卡词的样子,游言揉了揉额,试探道:“你是游言吗?”
小家伙做了个点头的动作,“你......也是吗?”
他不太确定,光线本来就暗,眼前这人又蒙着眼,年龄也明显比自己大,气质性格也跟自己差了十万八千里。只是隐约又有这样一种感觉告诉他,眼前这人是另一个自己。
游言没开口,只是微笑着伸手揉了揉小家伙的小脑袋。
换作旁人大概会以为他没回答,十五岁的他却可以立刻明白过来答案是肯定的,思忖片刻又:“那......”
“二十二岁,已婚,商业家,心理咨询师,写手,朋友很多,钱很多,很快乐。至于我怎么来这的,我也不知道。”游言又稍用力揉了一下那小脑袋,“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没了。”
仿佛准备了很多年的台词hhh。
厉害呀,继续加油哦
话刚说完,男孩就又反应过来:“不对,还有个问题——”
游言仿佛也早就预料到:“是想问眼睛和辅助器?”
于是看到对面的人迷茫地点点头,“那个长得像连着耳机的扩音器的,叫辅助器?”
“多功能感官辅助器,”游言把十指交叉,“是一个做研究的朋友送的礼物。开启它后,闭着眼我也能看得见,所以放心,我眼睛没事。”
对方依旧点点头,低声仿佛是在自言自语:“朋友送的,真好......”
在辅助器的帮助下,本来轻得旁人本该听不见的话声清楚地输入游言的大脑。游言微微皱眉,伸手又把小家伙的脑袋揉了一下。
少年紧紧皱起眉头,抬起翠色的眸子,眼光里溢出委屈——失眠和贫血导致他的头经常不太舒服,虽然有一点喜欢揉别人的脑袋,但自己可不愿意被揉,尽管这力度已经算是相当温柔。
游言也容易满足,很快收回手。孩子的委屈脸色却还未褪去。他略垂下头,稍稍向后退,把怀里的抱枕抱紧。
游言将这画面尽收脑海,把唇角的弧度继续上扬。兴趣盎然地,他故意凑上前,把小小的他直逼至墙边,一边手臂压在冰凉的墙上,低头来张口,却没有出声,只做口型。
他说的是:“真可爱。”
?撩人。
少年没有听见任何话声,以为是因为自己听力差才没有听清,下意识地抬眼问:“什么?”
游言歪头:“你猜?”
脸颊已经抹上层淡红的男孩闻言,轻咬着下唇把眉皱紧:“不猜。”
游言露齿坏笑了极轻的一声,忍不住又揉了揉那小脑袋,才停下这捉弄,重新坐好来。“不猜就来思考一下正经事吧?”游言指了指自己,“现在,我,怎么办?”
冷静下来的小家伙想得简单,答得快:“现在就我一个人在家,起个假名,说你是新认识的学长朋友就好了。”
游言把眉皱得紧紧。
看来这个他还没对自己开窍——十五岁那年熬过抑郁时期之后,他就特别喜欢自己,自然也包括自己亲自起的两个名字,虽然都没有本名用的时间长,但他可从没有换的念头,也不会有。
于是他又伸手去揉了小男孩的脑袋,这回力度明显加大。小男孩不爽地抬头:“为什么不行?”
听到的是凉凉的一句:“我就喜欢这两个名字,不换。”
小男孩挠了挠头。这个未来的自己原来还和自己一样任性。“那就说实话咯?见一个认识的人就解释一回?”
“解释就解释,麻烦就麻烦,”游言下了床,“我不喜欢让自己受委屈。”
“那好吧,”少年叹了口气,心想这个自己果然是自己,任性起来都一个样的,“那怎么区分我们两个?”
“两个名字,我用实用名游言,”游言说着开了灯,“你用备注名苏彻霖。对外我们是同一个人,别人叫哪个就随他们。”
结果也确实就这样处理了。
看着听完了一通解释的哥哥妹妹奶奶三脸复杂,小苏彻霖觉得头大。这当儿一直沉默旁观了许久的游言又伸手揉上来。苏彻霖把怀里的玩偶狗抱紧,侧头来,眉上烧着怒火。游言托腮坏笑着,一副痞子样被一旁的三人尽收眼底。三位家人交换了个眼神,脸色更复杂了。
只差七岁,长得确实也很像,但性格完全两个样啊。
但转眼去看微红着脸的苏彻霖,又释怀了:管他是谁,哪里来?只要不是坏人,能让他们天天冷着张脸的这位家人高兴就行了。
于是做哥哥的沐曲阳先试着开口了:“那......先一起吃个晚餐?”
“好啊,”游言把手臂放下来,扭头看了看空空的餐桌,“还没做菜?我帮下忙吧。”
沐曲阳瞳孔放大:“你要进厨房?”
阎家里谁都知道游言是万万不能放进厨房的人。因为怕火,游言小时候就敢靠近煤气灶,只会用电磁炉煮鸡蛋面。煮鸡蛋面就煮吧,可偏偏爱玩,喜欢加些奇奇怪怪的食材,最后弄出来的东西能吃,但就是实在让人下不去嘴。一想起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沐曲阳的脸色不太好看。这年的沐曲阳还不知道二十二岁的游言整出来过加榴莲酥的鸡蛋面这码子事,不然他肯定冒死拦在厨房门口。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南国首席黑暗料理师游言quq。
游言知道他担心什么,但还是异常不爽地挑了挑眉,伸手掐了沐曲阳一把——长大后他经常对自己这个情商略低的哥哥这么干。
沐曲阳直呼疼,垂眼来看自己这个恍若是陌生人的未来弟弟,不由得在心中暗道一声人间疾苦。游言收回手,起身就在三人恐慌的目光里进了厨房。
待菜端出来,几位都松了口气,还好,是正常料理:没焦,放了盐,酱油没放多,没有奇奇怪怪的东西,能好好吃。吃了几口饭菜后,沐曲阳意味深长地望了望游言:“你......什么时候学的烹饪?敢碰煤气灶了?”
“不需要用到打火机就行了。烹饪是大学有空的时候跟赤逐妟学了一点儿。”
【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