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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年级的暑假，一班班主任为了庆祝再度送走一届学生，带领全班组织了一次夏令营。
阿末本不是他们班上的学生，但因为老师并未说不能带家属朋友，绝大多数的学生都带上了能说悄悄话的同龄人一起参与进去。她也顺势借着和江屿之的关系，顺理成章地和蔚希重逢。
夏令营地点定在终南山，爬山的途中，林蔚不小心踩到一条拇指粗的白蛇。白蛇骤然窜起直冲他面门的瞬间，阿末因为就站在他后面，当即把林蔚拉开了，自己却暴露在白蛇的攻击范围内。
极度恐惧的时候，她甚至忘了闭眼，也就亲眼看见江屿之蓦然挡在她面前，抬手准确截住了白蛇的七寸。
“你自己都不知道躲吗？就那么担心他？！”
事后，江屿之曾将她拉进树林，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他质问时声音竟带着一点点颤抖。
阿末没法说话，更没法回答，只得拿出她一贯的沉默作风。
江屿之好歹和她一起生活了这么久，倒也摸清了她一遇到问题就当乌龟的性格，压根没指望她能回答。他深吸一口气把情绪稳定下来，这才一字一顿地问道：“行，我再问你，如果接下来还发生类似的事情，你还会不会这样？为了救他连自己都不管？”
阿末这回沉默得更久，方才动了动嘴，做出一个口型。
那时的她不会想到，这竟会是江屿之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阿末是在一个星期后点开那段录音的。
音频很短，背景夹杂着淅沥沥的雨声，少年一贯清冽的嗓音此刻嘶哑得厉害：“苏末妹妹。”
大约太久没有听见这个声音，她竟猝然掉下泪来。
要怎么描述那天的一切？
男生两两分组去寻找野炊的柴火，等清点人数时却发现少了一组。而那一组的成员，正是江屿之和林蔚。
山间本就易迷路。那天两人离开营地以后，不知怎么的走到了一处溪谷旁，等想起要回去时，却已经找不到来时的路。
青色的小蛇隐匿在草丛里，咬破了林蔚的手腕。江屿之将其赶走后，压根不顾此举有多大的风险，直接给半昏厥过去的少年将毒血吸了出来。
他其实没告诉过阿末，他的亲生母亲是生物研究者，专门和蛇打交道。
为什么他在两人第一次见面不过十几岁的时候时，便能拿蛇来做“礼物”呢？
——因为母亲的缘故，他也曾研读过许多相关的书籍。对蛇并没有普通人那般恐惧。
为什么他后来会说他比她还惨呢？
——因为他的母亲早在他四岁那年就因为跟着研究队进了热带雨林，从此再也没有回来。他亲生母亲陪他的时间甚至比阿末的亲生父亲陪她的时间还要短。
他咬着牙将少年背到了山谷中一处洞穴，四肢便如同失了知觉，彻底软倒下来。
再然后就是大雨瓢泼而下，山体滑坡。直到两天后，搜救队循着痕迹，破开了晦暗的岩穴。
他们一个及时获救，在医院睁开了眼；而另一个却因为救助别人加速了血液循环，长眠在静默的山川。
“……答应你的事，我做到了。”
音频中间停顿的时间很长，长到她有足够的时间去胡思乱想，以至于想起很多原本被她抛却的记忆。
那天晚上，他就着稀薄的月光，冲她道：“就凭你？不把自己搭进去就不错了。还救别人？以后这种事我替你干，你给我管好你自己！”
如今她才发现，似乎一直以来，他都是这样：小时候他说不找她麻烦，就真的不找了；后来他说不会让她在学校受欺负，她就真的带着先天性的残疾，安稳地过完了青春；再后来他说会替她做好一切，就真的抱着那一句似是而非的承诺，护住了她的清风明月。
答应她的事情，他是真的都做到了。
“还有个问题，我其实一直都挺想问问你。你……”
“……你其实一直都不喜欢我，对吧？”
这不难理解，像他这样强势又桀骜的人，本就不招人喜欢。
无论是出于妹妹，还是别的什么。
“还有，对不起啊。我知道我一开始对你很不好，但后来我发现我也不是那么讨厌你。我其实很开心你能来的。”
“你要是真的听见这段话，就当耳边风过了吧。”
他说到这里似乎是想笑一下，但最终只发出一声低哑的哽咽：“以后别再折腾自己了，好好过下去……”
音频放至末尾，余下雨声绵延。
那时的他已经连按下暂停键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站在盛夏的阳光里，忽然冷得发了抖。
无数的画面犹如镜面在眼前碎裂又重组，她看见她深陷困窘时，少年站在她面前对身边的人道：“可你欺负的人是我妹妹。”她看见那个温柔的夜晚，少年拉着她的手，穿过红尘的大街小巷；她看见那天在后台，少年在她点头后蓦然攥紧的手和绷得笔直的唇；他扔下一句“我知道了”落荒而逃，她看见他转身时眼底蓦然浮上的雾气。
可她没有说的是，她在十三岁豆蔻年华之际初见他的那天，他弯着一双凤眼冲她一笑；她的心跳，一声声乱掉。
自那一眼起她就明白，他和她，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那堪比盛夏骄阳般的明艳和张扬，对长期生活在黑暗和肮脏里的她而言，实在太过耀眼。
——你其实一直都不喜欢我，对吧？
——怎么可能会不喜欢呢？他是这样好的少年。
只是她太害怕失去这来之不易的安稳生活，只能装作不知道。
他其实说得没错，她留着她母亲的血，也注定和她母亲是一样的人。
她们都自私、虚伪又怯懦；她们都贪恋光鲜亮丽和纸醉金迷，沉溺在世俗的眼光，而将那唯一的真心碾进地底，低到尘埃里。
她太脏了，以至于后来遇见林蔚，才会那样迷恋那个人未经尘世风沙侵袭，干净得一尘不染的模样，妄图去追逐那一团虚无之物。
她如催眠般一遍遍告诉自己，她喜欢那个人；却又在每每午夜梦回之时想起另一个人。
而如今，她终于有了走近他的勇气；可那个曾惊艳她时光的少年，却已经不在了。
锦城的盛夏，也再不复了。
【THE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