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消亡
听她说捡到我时我正叼着一把匕首剥核桃,未及总角的小姑娘,听到一点几不可闻的动静,视力来不及捕捉的瞬间匕首已滑到了手上,警惕得像个死门中淬炼千百回的杀手。尚稚嫩的脸蛋涂得煤黑,只一双眼炯炯藏炽。就因这么个不着调的理由,她把一个小乞丐带回了家。
她给我找的先生总在絮絮叨叨我听不懂的字句,譬如“死生亦大矣”譬如“人生一世,草木一春”,年幼的我虽无法理解,却也很有通情达理君子之风,并不捣乱,只觉得先生古板严肃的神情称上他嘴边随着张口闭口一抖一抖的小胡子很有趣,往往神游着随他念叨去了。
燥热无法入睡的夜里她常用蒲扇轻轻驱着蚊虫,给我讲志怪故事。她讲完一个桃花妖与人殉情的故事后问,你知道生与死是什么吗?我说我知道,生命像群鸟落在飞檐上,风过惊起,红瓦脊上刹时空了,这就是死亡。她沉吟一会儿又问,那风是什么呢?我有些不解,但还是答了,风就是风呀,是流动的空气,万物的吹息,每分每秒都在发生,普通得不值一提。鸟的起落也是,轻飘飘又很寻常。这一回她抱了我,很紧,勒得我喘不过气。
许多年后人们已经不再知晓我真名,只道当年有位拂芍剑客横空出世,尽扫江湖不平事。拂芍是我,剑客手中刃却是她的遗物。虽说似有美名,实则是人们茶余饭后的笑谈,言语中多有不屑。毕竟江湖梦影不过小儿幻想,你是道随手取人性命的风又何妨,你的言谈举止蜂蛾微命却都是系在这官权圣旨下的木偶。
毕竟江湖梦影不过小儿幻想,你是道随手取人性命的风又何妨,你的言谈举止蜂蛾微命却都是系在这官权圣旨下的木偶。
吸溜,澜光的文我先舔为敬!!
我也曾结识过一些“酒肉朋友”,虽是剿匪时相识,却总是聚在酒楼,边酌边聊一壶。其中有一位最特别,他出身于没落名门,谈吐有书卷气,腼腆又尔雅,佩剑不曾沾血。我以为和他并非一路人,原只是点头之交。但某日他忽然问我:“你能教我剑法么?”
我很是莫名,但想到她“诲人不倦”的准则,还是应下了。他未道缘由,我也无好奇心,惟有兵刃噌声的相处使我感到舒适。于是我们如两个剑痴,没日没夜的切磋了两载。期间我也渐渐知道他少年时家族昌盛,鲜衣怒马。不想一朝被仇家灭族,只有他侥幸逃过一劫。有他父母的至交愿意冒着危险悄悄给他提供一幺小店做些买卖苟且度余生,他却拒绝了,选了条人人都叹犯傻的路——打马云游,修习剑法。卧薪尝胆的故事谁不知晓,但又哪里有几人真成功的呢?
他不是高明的刺客。或许在话本里——倘能占一席之地——也只是不配起承转合仅由一笔带过的小角色。那日他在道上恰遇见仇家家长,当即上前行刺,取了他一条胳膊。但也仅此而已,他随即便被镖师刺成了重伤。我拼上半辈子练就的轻功才好歹将他救出,也只是向阎王挣来三分钟。
“你本可以应下善人的好意,收着家族的余财,寻个僻静地方安稳过一生的。”
“是。”
“为什么要走这条路?”
“你的剑,”他的头颅无力地垂在我臂弯,眼睛却犹亮,“我认得它原来的主人。”
他只来得及说完这一句,便没了气息。
直到后来我才拼凑出基本完整的往事。她出生没多久就遭贼人恶意断了右手经脉,被双亲抛弃,被一屠夫捡去带大。失了右手的剑修无异于断了一翅的雁,不早早被射杀茹毛饮血已是幸甚至哉。她却不从命,既乏经脉又无师长,自己啃下数叠劣质剑谱生生用一只左手破开江湖万里浪,名声最盛时连那帝君也欲寻她做个御卫。至于他究竟与她有何渊源就无从查证,以她那瘦弱斯文的书生气,我所能在脑中勾勒的画面也只有她温温和和讲故事的模样了。
我总喜欢探寻那些随风而逝的过往。一切一切我都看在眼里。我不是值得称颂的剑客,却是个称职的旁观者。我看着风过一群又一群飞鸟消失在蔚蓝天际,我困惑生命究竟为何物,她不幸中诞生、籍籍无名中消亡的生命。他懵懂中诞生、一事无成中消亡的生命。还有我的生命,虽然总遥遥相望红瓦上鸟群舞蹈,可我心里清楚我也是它们中的一员。
或许这些年撞破了许多官贼勾结的暗事,许多人视我为眼中钉,以为我夺走了本该流进他们口袋的银子。欲取我头颅的人不少,险些成功的也有一二。最危急的一次我被暗箭中了小腿,退路亦被原先救过的人背叛斩断,只得往野郊仓皇逃窜。
我跛足忍痛在林下穿行,扯了满身荆棘,不知几个时辰后才豁然开朗。扑面临头,恰是群鸟欲飞。白翅不巧扇在我胳膊上,搅起风声不小,隐隐有痛感。此时一个踉跄,我才迟钝地发现左腿已失了知觉。遂靠在树干上蒙蒙然呆望着墨点褪在碧霄深邃处。恍然想起儿时蒲草堂中断续打着瞌睡听先生沙哑的嗓子诵“人生一世,草木一春”的光景,竟一时泫然欲泣。
风雪相送,我踽踽回了旧城。她的坟头土上已经开了两三簇野菊,倒是颇合她生前的性子。是我错了,我对那块墓碑说,初生是鸟落下,死去是鸟飞走,生命本身却是羽翼扑棱棱打在红瓦上的声音,愈振聋发聩,愈成其为人生。谁也左右不了风,但是否挣扎敲响,只由生着翅膀的鸟来决定。
自后世人都知道光华无双的拂芍剑客成了腿脚不利索的跛子,机敏又血性的小乞丐再也无法像小鹿一样从巷子一头窜到另一头。说来奇怪,她的名声自此反倒愈发响亮,或许人们看着身强体壮的青年人想作侠客英雄不免有排挤之心,年过半百的残障挥剑向前,弱者身份已令他们满意,也就肯传颂一番她的功绩了。
然而再稳当的手也终有一日颤抖得持不动剑,那些贼寇也不再听拂芍之名便丧胆。无人知晓她何时离的人世,有道是为护一小孩被匪徒所害,也有言是劫富济贫时与镖师玉石俱焚。但不过是人们喜为侠客安传奇结局罢了。光辉无匹的逝去哪里是寻常易事,更多生命的消亡奢求不得尊严。
最后一段时日她痨病缠身,饥寒交迫在榻上,她那四面漏风的草庐却门可罗雀。
噢,你问这结局向何处听来?大抵有寒鸦二三,衔了她最后一声叹息而飞,散入京城秋风去罢。
【The end】
一个写后感(?)
人心当然不至于像文章里写得那么险恶,这样写主要是为深化与探讨“生命与消亡”的主题吧。如果注定是籍籍无名的消亡,有的一无所成心愿志向都未能完成,有的或许名满天下过最后还是无人认可,有的胸中满怀的大志或满腔悲情只被他人当作饭后谈笑说书的素材,这样的一生是否有意义?不说二位女性,“他”的一生换个角度看,就是胸无大志的前·花花公子自不量力选了个飞蛾扑火的结局,学了两年就心比天高胆敢剑指宗师首级的炮灰罢了。生命是因快乐的过程、完满的结局,还是因有过挣扎而可贵呢?选择了最后一条路的他们仨又后悔过吗。
这就靠大家自由心证了,至于我的想法,我懂个屁,我只是个破写文的.jpg
是许澜光光滴文!我可以555
真的太有意境啦…特别是风和鸟的比喻真的好好、虽然不太会夸但真的好喜欢!(好多真的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