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发生在第一次模拟考试过后。
江以瑶拎着书袋往教室走,经过旋转楼梯时,听到了程云帆的那通电话。
“没拿到,你还要问多少遍?”
“不然呢?合着我家境好就合该被刷下来?要不是因为他家里没钱,学校凭什么把保送名额给他?”
“他倒是会装,居然还有脸每年拿着助学金,谁知道他里面是个什么玩意儿?”
他说得起兴,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女生的声音:“你再说一遍?”
江以瑶见他转过身,又重复了一遍:“你刚刚说什么?”
大概是她的语气太过冰冷,男生明显愣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有过片刻的慌乱,随后却又被嗤嘲替代了:“再说一遍?行啊,我说,谢临书就是个不要脸的作精,整天装什么好学生,背地里又是出入商业街又是和女生勾勾搭搭,谁知道是个什么货色?”
那些电视剧里的阴谋诡计都太浅薄,真正的恶意只要几句话就足够了。
江以瑶抓着足有十数公斤的书袋,狠狠砸了过去。
5
事后的兵荒马乱她其实记不大清了,再清晰的记忆就是她站在办公室里,面对三堂会审。
那个时间段大家几乎都在忙着考后恢复桌椅,没有目击者,监控却拍得清楚。周围人或是质问或是指责的声音交杂在一起,吵得人头痛欲裂。
江以瑶揉了揉眉心,只说了一句:“我认错,但我不会道歉。”便再不开口。
办公室内的吵闹最后是被校董的到来打破的。来人穿着职业装,踏着高跟鞋,是典型的女强人形象。
“瑶瑶的档案不能有问题。”这是第一句。
“事情要解决,就要有人来替。受害者不行,不是还有导火索吗?”这是第二句。
“程同学是因为谁受的伤?没记错的话,那个人应该叫谢临书?”这是第三句。
江以瑶猛地抬头:“妈!”
“我是为了你。”女人面容平静,却不容置疑,“你自己闯的祸,总得有人负责。你既然不想让别人为了你的过错买单,从一开始就不要犯。”
她重新转头:“把人送进医院,不可能在学校继续待下去。把谢临书叫上来。”
“妈!”江以瑶几乎是慌乱地拉住女人的衣摆。
女人安静了,主任安静了,所有人都安静了。
之前泰山崩顶不改色的女生,第一次对人低了头,屈了身,颊边有泪水滑落:“您别这样,我求你了……”
在这个年纪,大概每个人面对师长时都会多少生出些类似对规则和权威的抗拒和逆反。“求”字一旦出口,就真的矮了一头。
那场事故最后如何解决,江以瑶是从母亲那听来的。
江母亲自找上谢临书,将整件事不带感情地复述了一遍,末了才道:“你不能在学校待下去,不仅仅是因为瑶瑶,还因为程云帆在医院也咬定了你。我不知道你们发生过什么,可他不想你好过。”
“瑶瑶性格太冲动,也太意气用事。这样的处事方式日后走到社会上是注定要吃亏的。她爸因为家庭跟我离婚了,我能护着她的方面有限,只能对她狠心。”
“她是我女儿,我看得出来她对你不一样。可我过了半辈子,学会的最大的道理就是门当对户,而你没有能力保护她。”
“其实我知道你,之前每一年的奖学金都有你的名字。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应该能理解我让你出国没别的意思,你大可以把这当成我一次不计后果的投资。你也不用觉得这有什么丢脸的,弱肉强食。等你有了足够的能力,我自然会给你平等的待遇。”
谢临书安静地听完,许久才轻轻点了下头:“我明白。”
在这样竞争激烈的社会里,弱小就是原罪。这个道理他小时候家里人教过他,后来同学们教过他,而眼下女人又教了他一次。
不是没有骄傲的,可他早就没了能为那一点点可怜且无用的自尊而任性的资本,无论是为了家人,还是单纯地为了某个人,都不允许他拒绝。
女人说得没错,他没有保护她的能力,至少现在没有。
说是资助,可女人给予的也仅仅只有学费。至于如何保证日常吃穿,如何融入新环境,那是他自己的事。
不过十七岁的少年,要想在举目无亲的异国生活下去有多难?
他也不知道。
他也只能走下去。
6
大二那年,江以瑶过完了她生命里最冷的一个冬天。
她揪着一个注定无人应的约考上了A大,和母亲各自粉饰太平地相处,直到圣诞节那天,她终于辗转拿到了谢临书的联系方式。
拨通电话的时候是深夜,按照时差,大洋另一头应当是正午。
铃声响了片刻,被人接通了,男声隔着屏幕传出来,揉进夜色里显得干净又温柔:“您好,我是谢临书。”
那一刻,她几乎连呼吸都轻了。
谢临书迟迟没有得到回应,忍不住又问了一声:“喂?请问有人吗?”
“有。”江以瑶终于出声,这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像是被掐住了一般,哑得不成样子。她怕对方挂断,又补了一句:“我是江以瑶。”
那头忽然安静了下来,良久方才传出一声低笑:“是你啊,江同学。”
她手一抖,猝然掉下泪来。
两人都是报喜不报忧的性格,重新熟络起来没费太多的劲。他们谈学习,谈生活近况,却都不曾提起两年前是事。他为什么不提她不知道,可她却清楚,自己是不敢。
这张名为“安好”的幌子太脆弱,根本容不得冲击。
窗外的霓虹灯熄了,江以瑶独自坐在冰凉的阳台上,忽然道:“快要新年了。”
谢临书轻轻“嗯”了一声,等着她的后话。
她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那,你能再陪我看一次春晚吗?”
接着是久到几乎凝滞的安静,有或许只有一两秒,少年便出了声,仍是懒懒地,带着三分笑意:“好啊。”
可她没有想到,这样一个请求,竟会令他失去生命。
谢临书没有吊人胃口的爱好,早早将航班次告诉了她。
江以瑶将信息来回看了十几遍,穿上新买的冬装坐在了登机场。耳机里的男声一遍遍地唱着:“想见你只想见你,未来过去我只想见你。”
可她从清晨等到日暮,最终等来的,却是手机上航班失事的推送消息。
正逢新年,乘客违规托运,飞机超载并遇上寒流,颠簸后坠入了茫茫的大海。
命运就是这么无情。
吓 猝不及防的结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