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吓得魂不附体,仿佛马上就要被它斩成两截儿,既想逮住,又慌张地躲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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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舞快似旋风,空气绝望地哭嚎,我给裹上了天,又像坠入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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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了目瞪口呆,盯着面前这个狂笑不止的人,吓得连咽吐沫,慌忙起身,越过酒桌捉住他的肩膀,好让他镇定下来,那双胳膊上湿漉漉地发凉,仿佛刚在莽林里走了一个整夜。
他猛然打了个激灵,我问之后如何,他瞬间恢复了平日里那怏怏的倦懒相,笑笑说哪有什么之后啊,这是喝多了胡诌的,旋即推说头沉,告辞走了。
街头议论最多的是公武合体,还有一桥庆喜在参豫会议上的破口大骂,开国还是攘夷的论战,似乎已不再时兴了。
一个月后的禁门之变中,长州藩军的攻势迅猛,半兵卫太刀肋差双双出鞘,痛痛快快开了一番杀戒,中立卖门前,他直杀得披头散发,被飞溅的血浆染成了一个红人儿。
他知道这边大势已去,瞅着个机会,先脱了鞋丢进烈焰,手刃了颇为赏识他的上司,扭头将首级献给了萨摩人,编造了种种谎言。
他远离阴云密布的京都和剑拔弩张的西国,去往关东周游,一晃一年有余,大多时间都避开人烟稠密的城市街町,在乡间享受平静和安宁。
他放弃了在时局风云中投机的念头,因为感觉到,那纯粹是一团看不出门道的迷雾,不过反观自己的人生,又何尝不是一团迷雾呢?
我后来记不清从谁那儿听过一段精辟的论述,说逃避之所以并不可耻,只因为一个有多么渴望逃避,就有多么渴望回归,而逃避和回归,正是生命得以延续的两大动力。
军队急于树立楷模,振奋士气,半兵卫一报名儿,就作为禁门之役的功臣给捧上了天。
有人说当初曾亲眼看见他,仗剑立于征夷大将军身侧,上前斩落了七十二颗子弹和九枚炮弹。还有人说,半兵卫已经给钦点为将军马前的御徒士了。
如今凡是坐拥广居,讲求排场的大户人家,谁没几件会津屋的家私充阔呢?
半兵卫对出面牵线入赘的人,一脸先报效国家,再儿女情长的不情愿,百般推托,弄得人家直冒汗。可他心里早乐开了花,前几天还直骂命运不济,揍自个儿脑袋呢,当初满以为幕府怎么也不至于完蛋的想法,实在是太过天真了。
那天的脑袋格外发沉,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吃饭的家伙,其实差点儿就不在原位了。
我呢,倒不这么看。因为在寄宿他家时,只要有机会聊聊往事,听他念叨得最多的,反而都是这一期间,印在心头的感触和想法。
他谈起这些,总带着一眼看不到头儿的惆怅和彻底的失落,我猜换了旁人,是给不出什么同理心的。
对于一个有生气的灵魂来说,没有比循规蹈矩的生活,更无情的驯服了,在秩序和规范下,反而更容易看清一切卑鄙险恶,是怎样披上体面伪装的。
当然,若不为逃避这一切,我和他,以及那把刀,也不会有再后来的种种缘分。
我深信,半兵卫那时候正目睹着这样一种社会轮回,其冲击之深切,大概不亚于那场荒寺大火中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