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四处的街谈巷议中搜集素材,写进我的旅行笔记里,这算是一直以来,我躲避那个到处捉拿我的女人期间,最大的消遣了。
两眼像是受了惊吓般,努出眶外,还彼此离得老远。
这份丑陋还真是合乎他贫贱的身份。
这豆娘看似羸弱,可没少了为非作歹,只是沉默寡言,素喜独来独往。
唯一的消遣,就是往自家地里豆角架底下一躺,望着一片又一片的叶底出神儿,眼皮都不怎么眨,还嗫嚅自语。
别人问他在里面做什么,只道是捉虫,也难说,若论起徒手捕虫儿的敏捷劲儿,周围只怕无人能及。
春天不见了,万千蝶花带玉刀,陌路千万条。
躲避官司的豆娘,投靠在此人手下,跑腿办事十分得力,不过更擅长的是武力恫吓,还有打群架的差事。
这恭维比酒还醉人。
我这么胡思乱想着,只顾乱闯乱撞,山林渐行渐密,甚至没了下脚的路,可心里倒踏实起来。
当时想,能有个屋顶真是万幸,忍着叫人喘不上气儿的雨淋,转悠了几圈,才敢跨过墙,摸进大殿。
本想着把接下来的事,冷静盘算盘算,许是太疲乏啦,竟靠着一根柱子睡着了,还做了梦,净是些不想看见的人。
照说这么大的雨里,很难辨得出动静,但那邪门儿的虫鸣,仿佛故意要往你的耳朵里钻似的。起初我以为听差了,后来才断定并非幻觉,它时断时续,有时像是从很远的地方被大风刮过来的,可有时又似乎就在你鼻子底下扇翅膀呢,过了一会儿,竟又变成了刀剑弹碰时的颤鸣。
后来,我无数次琢磨过,半兵卫所说的“虫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因为听完这故事个把月后,他恰有一次,亲口问我这年轻的房客,是否真正体验过万念俱灰。
人若是到了整个世界的喧闹,都把他排除在外的时候,会不会因此,听到些什么特别的声音呢?
多年后,当“虫鸣”也找上了我,我才多少体会到,半兵卫当初没说出口的感觉:那声音之微妙难察,有如苍蝇走过碗沿儿,如夏日迟钝的风,在空蝉壳上进进出出,如蛉子飞落,背后四扇云母画屏合为一片时,发出最后一声摩擦,它于世界的浑然不觉中独舞,在黑暗中连出匪夷所思的线迹,若非一颗万籁俱寂之心,绝无缘听见和看见,这于是更像是一桩密谋,瞒过凡夫俗子的耳目,瞒过梦之幻灭与散落一地的渴念,瞒过生为一条畸形虫的悲戚……
再次惊醒的时候,外头天光朦胧,大雨似乎住了,昨夜的奇怪虫鸣,这会儿没了踪影,却还在心里扑腾。
那庙坍塌了好几处,歪歪扭扭的门窗活像灰着脸的死人,不过,多少还能辨出当初的气派。
四处伸得老长的蒿草,给雨冲刷得纠结着,糟霉味儿直呛鼻子。
里头指定一团漆黑看不真切,正是仰仗耳力的时候,我闪过身子,屏住呼吸分辨,确定没有异样,才定睛细看。